长篇小说《情人》连载28:与红姐告别
1144 2023-06-08 来源:本站 作者:超级管理员

与红姐告别

布吉的工地盘子大,开工晚,工期长,腊月二十二放年假时,工程仍未完成一半。张长河的意思是让大家干到腊月二十七,争取结一半工程款。书生知道越往后火车上越挤,见大家都急于回家,便把横岗工地上赚的钱拿出来发给大家,希望工友们早回家早出门,正月初十正式复工。金总想去小平同志旧居看看,说没有小平的改革开放就没有他金总的好日子,张金凤就想着让书生一起坐车回美人渡过年。书生说工地上没一个负责人看守心里不踏实,加上楚桥催他几次去东莞看红姐都没空,风流底文学社的男同志除了老段回老家,其他都要来布吉过年,所以打算年后再回家。


当然,书生不回家过年还有另一原因,就是陈雅恩也不回去,并且约好大年初一去深南大道看中国民俗文化村和建设中的世界之窗。

金总是开着宝马轿车去四川的。书生为母亲、春梅和李周圳各买了两套衣服和一堆零食搁车上。轿车发动机响起时,张长河很兴奋。他说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坐着小车回老家过年了,太他妈不真实了。甚至在出发前头天晚上,他还抱着书生痛哭了一场。他说前些年在重庆做“棒棒儿”,帮助那么多老乡南下广东,唯一联系上的就是书生。书生说我也没想到来深圳这么顺利,如果国富公司不发生火灾,我和金凤不离开风流底,咱们也不可能认识金总。金凤说你们最艰难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有啥好哭的?那天你抱着我冲出火海时我就想过,只要活着出去,我张金凤就要活个名堂!金总说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很多人都挣到钱了,有的比我们本地人混得还好。

刘郎的饭堂小年后就放假了,他约好书生腊月二十五一早去东莞看红姐。他想骑三轮车去,带一件啤酒卤两斤牛肉在车上边走边吃。书生说大冷天的在三轮上喝啤酒?打个车去吧,到了东莞请你泡温泉。工地上就一湖南老头没回家过年,书生原本想叫雅恩放假后来关外玩几天,顺便一起去东莞看看。雅恩说有好多老乡叫她去玩呢,年初一能挤出一天陪你去市里逛逛就不错了。最后,刘郎只得听书生的,两人叫了一个面包车去东莞人民医院看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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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广志作品 春风


海波回老家过年了。病房里除了红姐的两个女亲戚,还有楚桥。红姐像是睡着了,被子蒙着头,无声无息。两个女亲戚没怎么招呼书生和刘郎,一个说去市场买点水果,一个趴在床沿上写信。楚桥红肿着眼,说最近一个月基本上没去夜总会,天天守着红姐。前几天红姐还能叽哩咕噜说几句,这几天就偶尔睁睁眼,吞两口药汤就睡了。刘郎问到底啥病这么严重?楚桥看了看红姐,又看了看写信的女人,把二人叫到走廊上轻声道:“癌,子宫癌。小年顶过去了,想过大年,有点悬。”


“胖哥没来看她?”书生问。

“出事了。听说,事情复杂得很。那家伙什么勾当都干过,包括你上次被绑架。”楚桥附在书生耳边说。

书生心头一凉。这话亲自从楚桥口里说出来,就像锤子砸在石头上,实打实了。他看着楚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呢,这真不是红姐的主意。”楚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说,“有一次红姐病糊涂了,断断续续讲了这个事。钱借给你之后,红姐向胖哥汇报。胖哥说一个刚从家里出来的小屁孩当包工头?不赔死才怪!便动了歪脑筋。事后她很内疚。她说快去见阎王了,胖哥进去花了好多钱,这两万块给你,只能顶你上次的利息。”

书生拿着楚桥手上的钱,来到病床前,对写信的女人说:“这钱是我上次借的,请转交给红姐最亲近的人。”

书生见她把钱揣进了包里,想叫醒红姐说两句。楚桥摆摆手说:“算了,就算能睁开眼睛,也认不出你了。”

“万一认出来了呢。”刘郎说。

“你傻呀,认出来她会哭的,会走得更快。走了也不会闭眼睛!会死盯着你!”楚桥说着便吼了起来。

这时,病床上的被子动了动。

“好像醒了哦,你要不要看看”?刘郎问书生。

书生想了想,摇摇头,出了病房。楚桥和刘郎跟到走廊上。刘郎说,书生啊,都来了,你怎么不见她一面?书生望着天花板,笑了笑,问楚桥:“你真要去深圳过年?”

“去吧,反正红姐的家人已陆续赶到,我的工资也结了。我还是想回风流底写小说。在夜总会,千奇百怪的事情见多了,不写出来,心会生锈的。”

“就快过年了,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深圳。”刘郎说,“先去我饭堂搞几天酒。”

“现在就去?不太好吧,红姐还没走呢。”楚桥说。

“说实话,我也想送红姐最后一程。但是,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看她顺风顺水那些年,多少男人围着转!可眼下,还有谁?连海波都回家了。过年了,我不想活在悲伤中啊。”书生说着,发出两声感叹,然后背着手,头也不回离开了医院。

三人来到东莞汽车站,楚桥说:“书生啊,你小子成熟了哈。今天真他妈高兴,真想写一首诗。”

“我也想写诗。但我更想喝酒。走,不去饭堂了,去风流底整一盘。老子有暂住证,想去哪去哪。”刘郎背着手望着天空说。

“你有暂住证能去关内?能去香港?能去美国?赶紧办个边防证!有空带你去深南大道看看。”书生说。

“南风怎么没来?还在度蜜月?”楚桥突然问。

“别提她了。”刘郎说,“连续三天打她手提都没接,发传呼也不回。真是发财了哦!”

“她有手提?我怎么不知道?”楚桥又问。

“她呀,男人准备在宝安买地皮盖楼了。上次说跟她借点钱,她说被股票套死了。后来就没联系她了。”书生说。

“还是说说你表妹吧,去香港接单那个。”刘郎说。

“去香港了!杳无音信!她妈的,所以老子才没回家过年嘛。你们以为我真的愿意守着红姐咩?当年我还差点喜欢上红姐呢!不提了,上车!”

“当年你不是喜欢海波吗?”刘郎望着楚桥说,“真是搞不懂你们,高兴了说喜欢这个,不高兴了又说喜欢那个。再这么下去,全世界的女孩子都被你们喜欢光了。”

“你们怎么还这么无聊啊?拿五分钟不谈爱情行不行?谈谈怎么挣钱怎么创业好不好吗?你们看看,都腊月二十五了还有这么多人排队去深圳!你们要向我看齐呀,我布吉的工地一结账,你们搞一辈子文学都挣不了那么多钱。”

“你厉害!行了吧!我他妈和谁都不争,和谁争都不屑。你有钱,有种,有种就别跟我们玩呀!”楚桥倒在大巴车座椅上,双手捂着脸,吼完便不再理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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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梓川作品 岭南春


汽车到达宝安后,楚桥改变了主意,他说大过年的跟你们鬼混喝酒太无聊了,还是回化州,说不定能碰到表妹。刘郎说就是嘛,万一碰到了,说不定就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动了。楚桥笑了笑,伸出舌头说:“你看你看,火大得很!还说不烂?痛死老子了!”


“我初十开工,赶得上的话来布吉吃晚饭。”书生说,“我刚才在车上说的全是实话。我觉得我真不适合搞文学。你们看看,这深圳到处是工地,哪里不是机会?为什么要写这狗屁文章?”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呢,明年回风流底就安心写小说。我才不管挣不挣钱,这个鸟世界,只能用小说来形容。”

“风流底还是有文化气息的,那些祠堂和老树,那些人,逮住一样就是一首诗。我开几年饭堂,挣点钱也回风流底。”刘郎说。

“我是不想回风流底了,太令人伤心了。我现在鼻子里还有一股焦臭味儿,一想起那个火灾场景就打喷嚏流眼泪。”书生说。

“你那是过敏鼻炎,别他妈心怀苍生伟大无穷的样子,恶心!”楚桥说。

“啥都不是。他是害怕碰到国富公司的老板。”刘郎说。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呢,我还真想知道他出来没有,那国富公司到底有没有东山再起?明年你去风流底打听一下,如果有伤者没得到解决,我还想捐点钱给他们呢。”书生说。

“恶心!你以为你真是耶酥啊?车来咯,回家看表妹咯。”楚桥抹抹皮鞋上的灰尘,挥挥手,拖着一口灰色大皮箱上了开往化州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