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收男生的,只要你会电脑。我看你别转让了,就在这儿摆摊。等我电脑修好了,你一边卖水果一边来我店里学电脑。我打算买多几台开个培训班,现在工厂缺的就是技术人才。电脑是最顶端的职业技术,学会了特别抢手。”
书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便把“转让启事”撕掉了。
书生是店主收的第一个学员。仅仅半个月时间,店主就在店子旁边砌了两间砖房,买回五台电脑。来学电脑的多是漂亮女孩,年纪跟书生相仿,大家都叫他书生哥哥。因为长得高大,卖了几个月水果,书生皮肤黑黑的,上嘴唇还留了八字须,陌生人都以为他年近三十。女孩子们多是学个十天半月会打打字就走了,书生一边卖水果一边培训,有稳定收入,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凡是店主会的,他都要求学习。在练习打字和编辑文档时,他就给认识的人写信。他首先给母亲回了一封信,说自己没去参加高考是对的,几个月来,不但挣了两三千块钱,还学会了一门在学校学不到的技术。等技术成熟了,他就慢慢找一个有前途的工作,说不定欠何家的钱一年就还清了。第二封信是写给陈雅恩的,他把深圳描绘得比天堂还美好,说一毛钱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他的理想是将来开一个跨国公司,如果她想来深圳发展,随时可以找他。第三封信是写给周春梅的,他说他很想她,怎么也忘不了广州的初夜,等事业有成了就去广州找她,如果她真的爱他的话,如果不爱也没关系,他会在年内还她两千块钱。第四封信是写给孙晓仪的,他没说自己在深圳究竟干什么,他问她在东莞过得怎么样?希望春节回到家里能给他回一封信。第五封信写给了在重庆做挑夫的张长河,他说自己很顺利地到了深圳,但是目前混得不是很好,工作也不稳定,等稳定了会再联系。
同时,他还把家址和母亲的姓名告诉了他,说如果回到汤家沟了就代他去看看他母亲。最后一封信自然是写给何紫金的,他说他会争取在她高考前把信寄到她学校,如果想办法搞到了边防证,他甚至想去罗湖找她父亲,先还掉一部分钱。他把这些信全存在了U盘里。后来店主买回了打印机,他就把母亲的信打出来寄了回去,地址换成了这个日杂店。而其他的信,他希望进到一个像样的工厂后再寄给他们。
六月中旬的一天,店主说:“我会的全都教给你了。现在你不仅能胜任公办室工作,还可以绘制平面图。如果你愿意,留在我店里做老师也行,我准备租一套房子专门搞培训。”
书生说:“我还是出去闯一闯。如果我学到了真本事,就不怕找不到好工作。如果我只是学了一点皮毛,教人家反而误人子弟。来这里学习的人,都是普通打工仔打工妹,他们的学费不像我支个摊子卖水果来得这么轻松。”
“你不仅悟性高,心也善良。”店主说,“实话说吧,我来广东快十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你这性格做朋友可以,但是,如果以后自己干事业,还真不能这么死心眼。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你看看这世道,哪一个干干净净做人挣到大钱的?”
书生笑了笑说:“我还欠你一百块培训费,这水果摊呢,我也不转给别人了,送给你。你怎么挣人家的钱我管不了,但我会从内心感谢你。你不但教会了我电脑知识,也让我懂得怎么经营生意。”
崔广志作品 春风
离开电脑培训部那天晚上,书生约了风流底文学社那几号人去市场门口大排挡吃了一台。南风也特地从文化馆赶了过来。她去文化馆上班的第二个月就买了一台传呼机。这家伙比写信方便多了。喝酒的时候,大家却讨论起了南风买这传呼机到底值不值?书生见大家争得不可开交,就讲了店主开培训班的事。他说:“人家一个开日杂店的,已经买回十台电脑请了两个老师准备开第二家培训部了,你们还在为一台数字传呼机争得你死我活。你们懂点经济学行不?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记得楚老师讲过趋势的,未来的趋势是什么?就是科技。科技主要表现在哪里?一是通讯,二是交通。科机就是通讯,你们的摩托车就是交通。你们天天跑摩托,是不是比单车来劲?”
“书生的分析貌似很有道理,但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老段说,“我也觉得值。哪里值呢?方便,你们想想,有了传呼机之后,哪个男生想她了,随叫随到!”
“别瞎扯!万一男生半夜叫她出去敲一竹竿呢?我看未必值。”刘郎说。
楚桥站起来说:“你们这么能想象,都跟着我写小说算了。好了好了,不争了!喝酒!我表妹还等着我回去煲汤呢!”
“真是你表妹?我看是个冒牌货。”老段说。
“从小就这么叫的,习惯了。人家是中专生呢,读初中时暗恋过我,来深圳后没把她当一回事。人家可厉害了,在海洋公司管一条拉,手下20几个马仔。”楚桥说。
“再厉害也要喝表哥煲的汤。”南风说,“有段时间我也暗恋过你呢,怎么没见你煲汤给我喝?”
“你现在还愁没汤喝咩?传呼机都背上了。来来来,喝酒喝酒!太他妈热了,好像又要刮台风了。”刘郎站起来,为大家满上啤酒,自己则对着瓶子吹了一气。大家都知道刘郎能喝酒,都盼着他的刘郎牛肉面早点开张,以便作为风流底文友聚餐点。
那天晚上大伙儿喝得都很尽兴,书生做东,最后总结发言。他说:“我觉得我是非常幸运的,在风流底遇到了你们。这几个月,我没写什么诗歌,就写了几封信。我常常坐在榕树下的水果摊前想,一个人要想发展,首先得生存下来。我觉得南风的想法很有道理,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们应该抱团取暖,一起努力干出一番事业来。我明天就认认真真去找工作了。我仍会住在风流底,一是有你们在这里,二是这里住着踏实,有胖哥罩着,不会查暂住证。”
“我给书生提个建议,先别急着找工作。”楚桥说,“你去端一碗水出来照照你的面,看像不像从工地上逃出来的?你这样出去见工,哪间工厂会收留你?用一个四川妹子的话说,黑不溜秋的,活像一个煤矿里的拖娃儿。”
“你还认识四川妹?人家是说你吧!”刘郎禁不住朝餐桌喷出一口啤酒。于是大伙儿都站起来说不吃了不吃了,他妈的,满桌子除了汤全是口水,明天还要开工呢。
把一众人送走后,书生摇摇晃晃向租屋走去,边走边想,这楚桥的话还有点道理,虽然不用在家里睡个十天半月,起码也要好好打扮一下,买两身像样的衣服再去找工作。
作者简介:段作文,男,1973年生,四川广安人,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长江文艺》《作品》《四川文学》《草原》《城市文艺》《铁路文艺》《特区文学》《雪莲》等。曾获首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三等奖、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奖、第三届深圳睦邻文学年度大奖、第五届深圳原创网络文学拉力赛佳作奖、第二届海峡两岸短小说大赛提名奖、第一届和第二届“金熊猫杯”网络文学奖提名奖等文学奖项。广东省作协会员,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