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情人》连载9: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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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07
来源:本站
作者:超级管理员
第九章 那一夜
从广州站出来,书生望望天,乌云密布。天近黄昏,车站广场低洼处仍有积水。这雨后花城,虽满城灯火,看上去却不如山城的春节喜庆。他敞开外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顿觉浑身通泰。小女孩紧紧拉着他的手说:“小哥哥,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去我妈那里。她叫了厂车来接我,说不定能把你弄进厂上班。”“没关系呀。你就说是我师兄嘛,说我们在理发店认识的。试试看,不行再想办法。你看,天快黑了,都不晓得在哪点坐车,你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走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倒怕你走丢了,先帮你找到妈再说。”“我妈在信里说好的,他们在广场边的公交站台附近等。等下你要见机行事哦,千万别说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小女孩说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两人来到公交站台前,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车身有些破旧,“永杰电子厂”几个字隐隐可见。车上下来一对中年男女。女孩叫了声“妈”。那女人侧身指指身边的男人说:“叫刘叔叔。永杰厂后勤课的刘课长。哟,这个小伙子是谁?挺透气的嘛。”“进什么厂?都没开工呢。招不招工还不晓得呢。”女人说。“听说开工后要招人的。”刘课长说,“只是介绍费涨价了,起码500,还得早点把身份证给人事部。”“介绍费是必须的。关键是你住哪里?到处查暂住证抓人。”女人对书生说。书生看着小女孩。小女孩正要说点什么,广场那边就有人疯狂叫喊着“抓人了,抓人了,快跑。”刘课长似乎早有防备,赶紧打开车门叫大家上车。书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被小女孩推上了车。女孩的母亲坐在副驾上,一脸不悦。女孩和书生坐后排,车子刚启动就翻出零食吃了起来。面包车穿过一条条大街,又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七弯八拐,大概半小时后才在一个叫芳村的地方停下。女孩的母亲说:“你们先下车,拿锁匙去对面开门。第三条小巷进去,左边第二间就是。你老汉去潮州拿模具了。别乱跑,我去刘叔叔那儿商量事情,晚点回来。”“你最好在附近找个旅店。想进厂最快也得三四天后,我们初八才开工。”刘课长说。书生跟着小女孩下了车。到马路对面后,他说:“我先去找地方住。”“进去坐会儿嘛,等我妈回来再说。我一个人呆这里怕,提心吊胆的,现在耳朵里还有警报响呢,好怕被他们抓了。”小女孩说着想去牵书生的手,见旁边小店里有个女人正盯着他们看,又把手缩了回来。
巷道宽不足一米,深不见底,右侧有条小水沟,飘着潲水味儿。巷子里的屋子都关着门,有几户人家的灯火从门缝里钻出来,落在对门屋檐下花花绿绿的衣物上。小姑娘开了门,摸索好一会儿才拉亮灯。屋子不宽,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尚留有淡淡的香水味儿。左边一张大点的木床,右边是张单人铁架床,中间摆一张小方桌。若来了客人,估计得坐床上吃饭。书生腿长,坐小胶凳上难受,屁股移到了铁架床上。小女孩打量着屋子,嘟嘟嘴,不太高兴。她见屋门口左侧挂了一张布帘子,扯开一看,是个蹲位,土砖砌了两堵不足两米高的“墙”,内有一个水龙头和胶桶,“墙上”歪歪斜斜写着“冲凉房”三个字。
“小哥哥,这冲凉房就是洗澡的地方。你歇会儿,我先洗个澡,洗完你再洗。我妈说,广东人每天都要冲凉,不然人家不跟你睡觉。我带了摩丝和香水,你打扮一下,肯定比周润发还帅!”“我又不会演电影,帅有什么用?你先洗,洗了陪我去找旅店。我去旅店洗。”书生看着这黑黑胖胖的姑娘说,“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呀,名字土死了。我爷爷取的,周春梅。叫我梅梅吧。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在包里翻找着衣物,问。“我姓李,名书生。小时候喜欢笑,他们叫我笑笑书生,长大了,不爱笑了,他们就叫我李书生。”“书生哥哥,你快把眼睛闭上,不许看我的衣服。”周春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有些东西是穿在里面的嘛,哪能随便看?男孩子都不懂这个么?闭上,快闭上。”周春梅嚷着来到床边,用双手捂住了书生的眼睛。“书生哥哥,真坏!不理你,梅梅洗澡去了。”周春梅不再管书生有没有看她,拿出换洗的衣物,捞开布帘子,“哗哗哗”往桶里放水。“冷水你也敢洗澡?不怕感冒?感冒了要咳嗽的。”书生这么说着,脑海里便浮现出何紫金咳嗽的样子。他知道,何紫金与她的父母早已离开美人渡,从重庆乘飞机回到了深圳。他摸出紫金留有学校地址的纸条,看一会儿,又看了看雅恩的信,后来还看了张长河家里的地址,看来看去就走神了,竟不知周春梅在冲凉房里回了一句什么话。“李书生,睡着了吗?周春梅问你话呢!”周春梅在冲凉房里突然吼了起来。“没有。我在想怎么帮你烧点热水。水太凉了。感冒了咳嗽挺难受的。”书生赶紧下床,在屋子里找烧水的东西。“我都洗好了!广州挺暖和的,再说我又不怕冷。我比牛还结实,没那么容易感冒。”“她回来了怕啥?你又不是坏人。”周春梅从冲凉房出来,满头乌黑的长发滴着水珠,圆嘟嘟的脸蛋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书生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我知道自己长啥样子,书生哥哥就别看了嘛,再看梅梅脸就红了。”周春梅一手提着胶袋里换洗的衣物,一手捂住胸口,低着头说。“你的脸已经红了,像两个苹果。其实,”书生顿了顿说,“其实你一点儿也不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其实,我快一年没这么笑过了。书生哥哥,你知道我手上的疤怎么来的吗?”周春梅放下胶袋,坐在胶凳上,盯着虎口上蜈蚣一样的疤痕问。“不是。前年在发廊,打架打的。”周春梅说着流出了眼泪。“不止打一次呢。”她抹抹眼窝里的泪水说,“我以前嘛,其实挺坏的。还记得在火车上吗?对面那个红衣服和刀疤佬干坏事。当时我心里好乱,后来想想,就算你愿意我也不配,书生哥哥。”“我不知道你想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你现在是好女孩了,你回到父母身边了,过几天就有工作了。我才配不上你呢。我啥都没有,却想着去深圳,想着发财。”“不去深圳能怎样?听你妈的口气,再想想刘叔叔的眼神,我是没希望进厂了。我刚出门,哪有介绍费?”“我也觉得那个刘叔叔怪怪的,特别是看我妈的时候。真搞不懂我妈了。我大老远出来,她却出去和人家商量事情。哪有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又不是瞎子。不说了,说不准我妈真的快回来了。走,去找旅店,挤了两天火车,你得好好睡一觉。”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街上下起了小雨。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周春梅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牵吧,反正都牵两天了。”书生望着细雨中的路灯和榕树上垂下的长长根须,不知哪里能找到一家便宜的旅店。书生转身看了看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胖女孩,突然觉得她跟自己一样,在这雨中的南方城市里,在大年初五晚上,是这么的孤独。在这满城灯火下,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楼群里,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出她的名字。跟雅恩和紫金比起来,她的长相确实一般。但此时此刻,她是这么的近,这么触手可及,这么渴望一只温暖的手。

蔡绍基作品:高原的风
绿灯亮起时,书生牵住了她的左手。他们在榕树下笔直的人行道上飞奔着,像一对充满野性的精灵。他们离小巷越来越远。他们来到一个水塘边。水塘中间有个亭子,亭子里亮着灯。一条铺着木板的小路从塘边直达亭子。亭子的主人或许去别的地方过年了,连水塘北边的小木屋都关着门,木屋四周却亮着路灯,灯光把篱笆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微微夜风吹来,水面的折皱涤荡开来,两颗年轻的心驱使着两双年轻的脚步向亭子迈去。“这不是做梦吧?书生哥哥。”周春梅站在亭子中央,双手环着书生的腰,轻声问。“不是,梅梅。”书生捧着她圆圆的脸蛋说,“我知道都是真的,却又觉得如此缥缈。”“还在新年里,下着雨,这里应该没啥值钱的东西,晚上不会有人来。”“如果每天晚上能来亭子里坐坐,该多好。你知道吗?我从县城回到大山里,单门独户的,方圆两公里都没一个邻居。白天我去山上砍柴割草,晚上就坐在院子里数星星。我数呀,数呀,怎么也数不完。如果天下雨了,我就坐在床上,不点灯不说话,也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奶奶去世了,爸妈在广州,爷爷喝醉酒早睡着了。我就在黑暗中跟自己说话。”“说那些美好的愿望啊,像梦话一样。有时候我也骂人,下咒语。我骂学校里欺侮我的男生,骂发廊里那些二流子,用最恶毒的话诅咒那个用纹了蟑螂的手撕开我胸罩的男人。”说到这里,周春梅竟低下了头。“那天晚上,我15岁生日,老板请我和两个师姐去唱歌,后来他走了,进来三个男人,把我们分别带到三个房间。当时我已经喝醉了,但我还是不愿意。我拼命叫喊,但那双纹了蟑螂的手像钳子一样撕开了我的衣服。事后,他坐在沙发上又喝起了啤酒,还说我越反抗他越有劲儿。我躺在床上,用指头按了按被单上的点点血迹,粘粘的,好恶心,感觉不是从我身上流下的,是老母鸡叨着爷爷的那口痰。我的身体抽搐着,脑子嗡嗡响。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朝洗手间走去,就爬起来抓起一瓶啤酒往床头上磕。我以为磕去瓶底的玻璃会刺穿他的心脏,因为我看到电视上有女人这么干过。谁知那酒瓶在我手上爆炸了。我咬着牙,忍着痛,将手上的瓶颈狠狠砸向他脑袋。后来,我的虎口上留下一道疤,他脸上留下一道疤。其实,我比他多一道疤,那道疤在我心里,每天都在滴血,永远不会愈合。”“报了。老板说他报了警。后来还有一个警察来发廊里找过我。警察说那天晚上我生日的花销全是那男人的钱,老板跟他讲好价钱的,我是自愿去房间的,又说,人家也受了伤,你赶紧拿点钱回老家吧,不然我们也帮不了你。后来,我就拿着一千块钱回到了老家。刚回家时,我常常在晚上偷偷数那些钱。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啊。我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我暗暗发誓,要用这笔钱打一枚金戒指送给真正喜欢我的男孩。”“会有那一天的。”书生说,“雨越下越大了,你冷吗?这亭子里风好大。我们去一个没风的地方吧。”
两人在水塘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发现木屋旁边有一间堆柴禾的小砖房虚掩着门,便溜了进去。
借着屋外的灯光,书生发现墙角有一堆金黄色的干草。他把草堆摊开往上一躺,软软的,挺舒服。干草在初春的雨夜里散发着特别气息。书生伸开手臂,没来得及进一步表示,周春梅就翻身压了过来。事情结束得比书生预想的要快,过程也不似他曾经梦见的与雅恩在一起那么美妙,甚至还比不上那天晚上在雪地里与紫金的亲密。这个比她俩都小几岁的女孩,她的主动与急切令他措手不及。后来雨小了,春梅也睡着了。他抚摸着她浑圆的xx,想象着它们应该比她们的更壮实。如果身边躺着的是雅恩该多好。紫金似乎是不可能了,但已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在想象中已了却其事。其实吧,雅恩也是不可能了,书生想,自己连高考的机会都没了,她越来越听母亲的话了,她知道我的成绩越来越差考上大学比登天还难。她那么听她母亲的话,是婉拒么?她真的没回老家过春节?我怎么这么急匆匆到了广州?路过重庆怎么没去看看她呢?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书生的手却没停下来。周春梅从他怀里醒来后到天亮之前,他们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书生有些主动了,他觉得与周春梅的故事已经开始了,就算自己真去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