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情人》连载13:给父亲写信
1127 2022-04-06 来源:本站 作者:超级管理员
理好头发,红姐没收书生的钱,告诉他去哪儿买菜,哪里衣服被子便宜,哪条巷子可能有空房子。看得出来,红姐已在风流底生活多年。新年得图个吉利,书生说怎么也要给几块钱才对。红姐说正月初六,那你给六块六吧,我原本真没想过收你钱,刚出门,不容易。


付钱后,书生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脸是白净些了,但头发上的摩丝看上去有些死板,边角的修剪也不如汤家沟的杜剃头。书生懂得,不是每个发廊里的人手艺都好,都是凭手艺吃饭。这红姐虽然抽烟,打扮也妖娆,看上去却蛮热心的。如果世上真有贵人,这红姐也算自己在深圳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吧,书生想。

从发廊出来,书生发现水塘边的人群已散去,那个叫海波的女孩并未回发廊。

“海波还没回来?”

“她呀,疯去了,嫌我开门太早了。”红姐说,“我今天本来不想开门的,可呆宿舍里实在无聊,就过来看看电视,顺便把她叫来了。哪晓得这水塘边围了一圈人,然后你就来了。”

“开张应该多收一点钱嘛。你说不要钱,她是不是生气了?”书生又问。

“她才不会为这个生气呢!实话说吧,我当时就随口说说,想把你留在店子里陪我们说说话。结果,你真进来了。还好啦,你挺懂事的,没一拍屁股走人。”红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说,“都中午了我还没买菜,这里有锅有灶,你先陪我去买菜?下午我带你去找房子。”

听红姐这么一说,书生觉得真是饿了,便点了点头。

市场在祠堂后面,一些回家过年的外地人已陆续返回风流底,一些肉菜摊子已开张。商贩们似乎都认识红姐,买不买东西都笑嘻嘻的散烟给她,说些新年大吉的话。红姐接了烟,嘴上叼一支,耳朵夹两支。后来,她就摆摆手不接烟了。红姐抽烟的动作有些夸张,皱眉,眯眼,“呼滋”一声,两道乳白色的烟气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她不像电视上那些抽烟的女子,烟夹在指缝里老半天不放嘴里。

“很少见女孩抽烟的。”书生提着两根排骨和一条鲤鱼跟在红姐屁股后面说。

“那是因为你没来过深圳。这风流底呀,抽烟的女人可多了,以后你会经常碰到。”红姐说,“抽烟确实不好,伤身体。刚出来时我也不抽烟,可男人们满嘴烟味儿,不抽真没法干活。起初,我就是干活前后抽两支,抽着抽着就上瘾了。”

“如果遇到不抽烟的男人呢?”

“我会提前声明呀。干就干,不干拉倒。不过还从未遇到嫌我抽烟的。可能是我运气好呗。”红姐说着便笑了起来。

“是你太漂亮了。”书生跟着笑了笑。

回到发廊里,红姐问书生会做饭不?书生说会简单的,喜欢煮鱼,因为家门前有条河,小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在河边捞鱼,捞多捞少都有成就感。

红姐没让书生帮手做饭。她说:“挤火车辛苦,你坐沙发上看电视吧。里面有床,躺躺也行,反正今天没打算做生意。”

“刚才在大巴上睡了一觉。我想给家里写一封信,留这里的地址行不?”

“可以呀。我这店有门牌号,邮递员常常从门口过。我以前也喜欢给家里写信,因为经常寄钱回去嘛。现在我堂哥有传呼机了,信就写得少了。床头柜里,纸笔、邮票、信封都有。”

书生去到里屋,打开床头柜一看,除了信纸信封,还有纸巾和一些写着外文的药瓶子。红姐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弄着碗盆。书生坐床头柜前给父亲写信。离家不过三五日,他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对父亲讲。他最

关心的是王老二的安埋费花了多少,赔偿王家多少钱,总共背了多少债务,是不是全由何紫金的父亲垫着?他没怎么提路上那些细节,他说能来到深圳吃了很多苦头,一定会坚持下去,一定会努力挣钱早日还清债务。最后他写到:“爸爸、妈妈,你们也别因为欠账就不吃不喝。现在我出门了,家里没啥负担了,暂时没找到工作,但是认识了很多人。我有吃有住,你们不用操心,操心也没用。”

写完信,他看了看信封,问了这发廊的详细地址,却觉得有些不妥。“发廊”二字对于乡下人来说总有些别扭,可他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收信地点,想想也只能将就了。能收到父亲的回信就不错了,何必在乎他把回信寄哪儿呢?

书生把信纸塞进信封里,红姐的排骨仍在锅里。红姐说有文化就是厉害啊,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一封信了,哪像我们这些初中没毕业的,笔头咬破了还是那三句话。书生问哪三句?红姐说还有哪三句?就是“爸爸妈妈你们好。近来身体还好吗?我在外面很好,别挂念”。

书生说:“我也是第一次给家里写信,开始不知道写什么,写着写着就放开了。等我工作稳定了,我要买回一大叠信纸,有空就写信。”

“我才没那么多写的呢。以前每个月寄钱回去才写几句。刚出来那会儿,我还经常给同学写信呢。后来他们问起我的工作,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很少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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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还想多写几封,有同学,也有在路上认识的。唉,算了,找到工作再说。菜都炒好了吧?”

红姐刚把饭菜端上桌,海波回来了。海波没问书生怎么还在店里,她急切地说着另一件事。她说水塘里那个死鬼她认识,是她老乡邱春天的女朋友,死得好惨哦,大年初一晚上在工厂宿舍里被人砍了十三刀,今天凶手才交待尸体绑着石头沉水塘里了。

“什么怨什么仇啊?这么歹毒?”红姐问。

“没怨没仇啊,就是抢劫撞上了呗!全宿舍好几个女孩子,就她嘴硬。你能硬过人家的刀?吃饭吃饭!”海波盛一碗饭,看一眼书生,又说,“人帅就是不一样啊,理发不要钱,还有免费午餐。”

“是红姐人好嘛,跟帅有啥关系?”书生看着红姐说。

“嘴真甜!姐喜欢!”红姐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对海波说,“去隔壁小店拎几瓶啤酒,顺便问问哪家有房子空着。”

“住我楼上呗,年前有几个烂仔头被抓了,正好空一个单间。”海波说。

“你那是楼房,太贵了!”红姐说。

“有红姐罩着怕啥?离这儿近,有空过来帮我们煮煮饭拖拖地才方便嘛。”海波说。

“你看你,二十出头了还口无遮拦。人家书生可不是我们海风发廊的杂工啊。哦,想起来了,那就成全你呗,反正你没男朋友寂寞得要死!书生啊,住她那边去,生意谈的时候陪她说说话。”

书生看了看海波,觉得这女孩子应该比红姐年轻几岁,但她的眉毛比王祖贤浓,脸比也王祖贤宽,皮肤比较黑,还画了艳艳的口红,粗看,竟跟红姐年纪相仿。书生想,既然她说有房出租,就去看看呗。

午饭后,红姐让海波陪书生去看房,她去堂哥家里吃晚饭,顺便问问能不能帮书生找个工作。这新年才开始,她堂哥在风流底也算个人物,说不定真能找个事儿给书生先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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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发廊出来,到了祠堂边,海波对书生说:“要么你走前面我叫你左拐你就左拐,要么你走后面看到我左拐你就左拐。总之呢,最好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

“保护你呀,我怕人家误会嘛!”

“误会啥?误会我是你男朋友?”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怕人家误以为你是我的客人。你以后要长期在风流底混的。”

“好,我走后面。我腿长,走前面怕你跟不上,我在学校是打篮球的。”书生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没慢下来,保镖一样紧紧跟在海波身后。海波走几步回头看他一眼,偶尔笑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左拐时,海波转身抓住书生的手说:“靓仔,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文化人,我没考上初中就出来了。我刚出来时,在龙岗做麻将骰子,就是往骰子眼里点颜色,无聊死了,后来遇到了红姐。她人不错,每单生意说给几成就几成。”

“你老家哪里?”书生问。

“贵州,大山里。父亲和几个哥哥都是酒鬼。前几年我还寄钱回家,现在懒得管他们了,过年都不想回去。刚才听说春天的女朋友就那么死了,我就想,万一哪天我也这么死了,他们会不会难过?我很久没给父亲写过信了,我想给他道个歉。可是我连‘道歉’两个字都还给老师了。我想好好写一封信给父亲,告诉他我得把钱攒起来,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风流底。”

“好啊,”书生说,“我还可以教你认字呢!在火车上,我认识一个女孩也是贵州的,比你小比你黑,矮矮胖胖胖没什么文化,也在发廊干过,不过是她老家县城的发廊。”说到这里,书生想起了那个广州之夜,想起周春梅给他的一千块钱已所剩无几,住下来后,怎么也得找个活路,不可能天天在海风发廊白吃白喝。